越往前,确实是山更大了,林更密了,简直遮天蔽日,那石板路终年湿漉漉的,马蹄踏上去,叮叮当当直打滑。再有便是铺了大石头的土路,经年累月遭雨水冲刷,土已经沉了下去,留下尖楞楞的石头,虽经人踩马踏却不肯丝毫圆滑,人踩上去,硌得脚痛,马蹄则在石头的缝隙中小心翼翼踏过,稍不留神,便会崴了蹄子。常常会有马帮的马匹在这条路上崴断马腿,那马一旦断了腿,便废了,只能杀掉吃马肉、剥马皮子了。

到了瓦斯沟,两山夹成一条细缝,路便在这条缝中蜿蜒,如蛇般扭曲,抬头看,乱石嶙峋,蓝天窄成了一条碧蓝的带子,一条小溪哗哗啦啦在路边流淌,溪水清冽、冰凉,是高远的雪山上流淌下来的雪水,所以清冽而冰凉。出了瓦斯沟,天地倏乎宽阔,雪山似乎就在眼前,时时刻刻你都看得见它,但那雪山其实十分遥远,你若想走近雪山,没有十天半个月,你走不拢。两旁是缓缓的山坡,山坡上青草萋萋、野花盛开,空气中满是花草的清香,醺得人昏昏欲睡。马帮静悄悄的行走,除了马玲叮叮当当,便是马掌偶尔磕碰石头发出踢踢嗒嗒的声音,偶有一只马匹打个响鼻。人和马似乎都被花草的香醺得如痴如醉,懒得说话。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尖利的唿哨在酽稠的空气中划过,两旁的山坡上呼呼啦啦冲出来两只马队,骑在马背上的是戴着豹皮帽、穿着褐色藏胞的蛮子,他们挥舞弯刀,呦呦叫唤着向马帮队伍冲杀过来。吴镖头大喊起来:“蛮匪来啦!兄弟伙打起精神,刀枪扎起!”吴老五暗忖:吔,有些年辰没看到过蛮匪了喃,狗日的啥子来路?他从马背上摘下长矛,双手握紧,夹在腋下,矛尖翘起,冲着前方,策马迎着蛮匪冲过去。马帮们也都纷纷亮出家伙迎敌,呼喊着跟随镖头冲锋。那罗家烈也不能示弱,操起一条木棍,也随大家往前冲。于掌柜拼命喊他:“罗老爷你莫要去,你要保护七奶奶撒!”家烈不听,吼一句:“不打跑蛮匪咋个护得住七奶奶。”人便冲将而去。于掌柜赶紧喝住水生木生:“你两个驻脚!棍子拿起,保护七奶奶!”两个抬滑竿的工人,也赶紧放下滑竿,把棍子拿在手上,哈腰蹴在地上,张皇地朝山坡上看。

古守馨从滑竿里翻身下地,她看见罗家烈一跳一跳的背影,她朝那个背影喊:“家烈!家烈!小心呐!”

一会儿,她就看不见家烈的背影了。耳朵里满是蛮匪呦呦的啸叫和马帮们啊啊的喊叫声。

她看见一顶八角皮帽在碧蓝的天空中飘荡。

幸亏附近有头人的马帮经过,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过来帮忙,他们有两支马枪,叭!叭!随着两声清脆的枪响,蛮匪那边响起一声悠长的唿哨,蛮匪们如一阵狂风般刮跑了,就如同他们像一阵狂风般刮来。

其实,战斗是短暂的,可能还不到吸一支烟卷的功夫,厮杀便停止了。空气中除了适才的花香草香,又增添了血腥与硝烟的味道。

清点战场,蛮匪丢下两具尸体,一个被吴老五的矛头挑裂了半边颈腔,一个摔下马背被乱刀剁成了一堆血肉。马帮队伍死了三个,其中一个是罗家烈。

头人的队伍骑着高头大马在山坡上跑来跑去,有人策马过来,用带四川腔的汉话朝吴镖头道贺:“兄弟搞得好喃,才死三个,搞死他们两个!恭喜恭喜!”头人的马帮呦呦叫着,呼啸而去。他们的叫声跟蛮匪的叫声简直一模一样。

蛮匪选择的这个地形是很适合打埋伏的。山坡的坡度不陡,较为平缓,适合马匹奔跑。山坡的背面其实还有山坡,那实际上是两个平缓的山丘,山背后适合马队隐藏。而马帮的来路则是一条细窄的山沟,就如同瓶颈一般,卡住了马帮的退路,让队伍不能迅速撤退,人、马匹和货物会被堵塞在瓶颈那里。如果打不退蛮匪的话,就只能任由蛮匪杀戮。

罗家烈被蛮匪锋利的弯刀砍掉了头颅,那颗人头,只有一丝皮子连在颈腔上,血喷了一地。

古守馨撕心裂肺惨叫着朝罗家烈扑过去。吴老五在马背上大喊大叫:“拖到她!拖到她!不准她跑过去看到!”哪里拖得住她?两三个去拖她的马帮都遭她甩脱了,不晓得她哪来那么大的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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