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守仓库的狗总是吃不饱,无论喂它们多少,再见时都饿得嗷嗷叫。后勤以为狗冬天冷,需要更多能量,因此也没细追究,入夜后给狗再加一餐。狗只吃锦国人的剩饭,不吃黄眼儿的剩饭,虽说是剩饭,伙食也比黄眼儿吃的要好上数十倍。
正月十五是工人停工最后一天,两个监工提着几桶剩饭,来仓库这边喂狗。在吵闹的狗吠声中,他们一边往狗盆里倒饭,一边笑着抱怨:“真是越来越能吃,再往后可要养不起了。”饭食才一沾狗盆,狗就扑过去狼吞虎咽,拽得铁链子哗啦啦响。监工们用看孩子的宠溺目光看它们吃一会儿,拎着空桶转身走了。
监工离开后,狍信达子香现身于暗夜,快步向仓库门口走去。几条狗一见达子香,吓得饭也不吃了,叫又不敢叫,乖乖地缩回窝里。原来,看守仓库的几条狗已经被达子香挨个打服了。达子香早年就是山里的打猎能手,从头到脚沾满了野兽死前分泌的激素,自然也有让动物对她俯首帖耳的本领。
挨了监工欺负以后,达子香虽心有不满,但也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便老老实实地认怂。她被克扣饭食,每天饿得头昏眼花,又不敢像以前那样放肆地抢别人的饭,就把主意打到狗的身上。
寻常人怕猛兽,她却最擅长对付这些畜生。自从知道锦国的狗吃得比佛多霍的黄眼儿还好,达子香抽空子就溜到仓库这边,毫不客气地饱餐一顿。回工地后,她依然装作饿得没精打采的样子,以免被监工们发现异样。现在,她蹲在地上,用手抓起狗盆里的饭菜不停往嘴里塞,吃完第一个狗盆,再吃第二个狗盆,没有一条狗敢动弹,全都流着口水眼巴巴看着她。
吃到最后一个狗盆时,达子香耳朵敏锐地动了动,听见有脚步声正在接近。她保持蹲姿,停止咀嚼,但心中并未生出恐惧,因为脚步声不是监工的。就着月光,她隐约看见对方穿着工人的衣服,身形并不高大,步伐却很稳健。虽然辨不出性别,但达子香在心里掂量掂量,自信发生冲突时打得过,便没动弹。
对方走到她面前,没有任何恶意,达子香心中才松一口气,慢慢把嘴里的东西嚼完咽了。她看出对方是个短发的女孩,便抓起盆里最后一把饭,伸手递向对方,仰着脑袋问:“吃吗?”
女孩点头,拄着膝盖对达子香弯下腰。达子香说:“张嘴,啊——”女孩张开嘴,达子香就把手里的饭塞进对方嘴里。女孩一言不发地嚼着,很快咽完了。达子香低头看看手上残留的饭菜油,本想自己舔了,但腹中并不太饥饿,便再次将手伸向对方:“饿吗?让给你了,舔吧。”女孩也不客气,弯腰把她手上的油舔得干干净净。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跑这边来啦?”达子香见女孩面生,年龄也不大,憔悴得快没了人形,就笑呵呵地主动搭话。
女孩不应,只问:“达子香,想逃跑吗?”
见对方始终波澜不惊,达子香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观察了好几天。她没有感到害怕,而是反问:“你怎么认识我?”
“我是鹤达花。”女孩说。
达子香脸上第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她仔仔细细打量女孩半天,隐约从对方的面部骨骼中察觉到几分熟悉。才小半年不见,那个精神奕奕的鹤达花,怎么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连一头漂亮的黑发也不见了!
“其实我骗了你,我的名字不是鹤达花。我来自行代津,姓李,名字是李红花。”
达子香困惑地望着她,抬手指了指眼睛:“可你是黄眼儿啊。”
“那是用植物液体染的。”李红花慢吞吞道:“我没有犯罪,我是被诬陷的。他们修铁路缺人手,就把我抓来了。”
“你染眼睛干嘛?”
“不重要。达子香,我问你,在这世上,你还有惦记着的人吗?”
“废话。能活着撑到今天的,就没有不惦记人的。我的家人还在等我回去呢,他们肯定担心死了。”
“我带你逃跑。”李红花直直注视着她,以不容抗拒的坚定语气:“但是你得听我的。”
“逃跑?能跑你早就跑了,还用等到今天吗?”达子香嗤笑一声,却对此表露出兴趣。这与达子香爱说爱笑的天性有关,能有人陪她唠唠嗑也是好的。
她们离开仓库,去不引人注意的山坡后面坐着,躲在高高的积雪旁边。李红花问:“你知道锦国为什么不让佛多霍人顺产吗?”
达子香问:“你知道我是怎么被抓进来的吗?”
“你先说。”
“我嫂子顺产,生了个孩子。村里有人告密,锦国兵来杀孩子,我把锦国兵杀了。”
“你天生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
“谁会无缘无故杀人呢?杀人多累啊。我杀了三个锦国兵,我哥和我嫂子带着孩子逃跑了,所以我一点也不后悔。”
“你抢老人的食物,还踢死了老人。”
“我饿了,就要想办法弄吃的。谁在乎他死不死?我又不是故意杀他的。如果他早点松手,我也不会踢他那一脚了。”
“你杀人时总是干净利落吗?”
“我从不为了杀人去杀人,我要把东西抢到手,杀人只是结果。锦国人抢我家孩子,死老头儿抢我吃的,所以他们才死了。在此之前,我杀死野猪,杀死老虎,杀死棕熊,要么是为了吃它们,要么是因为它们和我抢吃的。对我来说,人和野兽是一样的。”
“真无情啊。那么,这次你愿意抢回自由吗?”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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