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是出世之极的思想。
未期也不由得心生感叹,如果不是这样妖魔横行的世道,这个世界的和尚会不会也像田文凯那个世界的一样终日找个山头自耕自足、终日不出,吃斋念佛罢了?
了树和尚那番话中的脱俗情境让未期想到那个世界的一首诗,他随口便吟了出来:“
‘风吹瓦堕屋,正打破我头。
瓦亦自破碎,岂但我血流?
我终不嗔渠,此瓦不自由。
众生造众恶,亦有一机抽。
渠不知此机,故自认愆尤。
此但可哀怜,劝令真正修。
岂可自迷闷,与渠作冤雠?’”
这首诗给了树和尚带来的“文化冲击”似乎有些大,未期吟了全篇,了树和尚低声反复自己闷头念叨、琢磨其中字句半天。
了树和尚再开口的时候,满脸喜色,仿佛刚刚经历了什么极值高兴的事,他的感慨之中首次这么露骨地带有佩服的语气:“未施主刚才那几句偈语,其中有大智慧在。未施主能自行证得句子中的道理,实在非同凡响,小僧能得见未施主这样有大智慧的人物,对这趟下山行脚游历也实在颇感庆幸。”
未期本来见了树和尚咀嚼半天句子,知道这和尚一定是很喜欢王安石的这诗,谁知道原来这和尚是误会成自己作的。所以他不禁一笑,他可并不想贪了名士之功:“这不是我证的,也非我作的。
这也不是偈语,而是一首诗。
这是……呃……用和尚的话说好了,是‘外地’诗。”
了树和尚稍显失望,却马上转换了情绪,叹道:“原来如此,那未施主那‘外地’一定是个美好的地方。”
“是啊,是十分美好的一个世界。”未期也感伤起来。
思乡两个字之所以总是跟着一个病字,实在是因为这种情绪不被察觉还好,一察觉到就难免让人如同大病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这“思乡病(homesick)”实在是全人类共通的情绪病态,不止放之四海而皆准,甚至在异世界也同样颇具威力。
了树和尚是从小被寺僧收养,如此情绪感染之下他想到的也是秃云山,于是他由己推人,说道:“未施主一定很想回到‘外地’。”
“……很想,”未期承认,但是承认之后,吐出的话反而似乎带有比思乡更坚定的意念:“但是有些事情我必须去做,有些人我必须去找,否则我心注定难安!”
虽然未期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心安处是家乡”这么一句话,但是他相信这也是全人类情感的共通之处。
不让裴勇先付出代价,他这个“阎王”就白来了。
既然想清楚了这点,这就还不是感伤的时候,未期于是问道:“我们到底和‘灵场’合道了多久?”
“小僧猜测的话,至少有八个时辰以上。”了树和尚答道,然后他说明了他判断的依据:“合道状态下小僧和未施主一样没法察觉时间的变化。
但是这位高山仰的状态给了小僧灵感,他大概是在旁边装死后因为失血真的晕了过去。
然后小僧扶他喝水的时候,他身子还滚烫,整个人处于高烧之中。”
未期眉头一皱,他猜到了这个现象的原因。
是感染,而且很可能是破伤风。
再精壮的汉子,也经不起这么一折腾,高山仰腿上的贯通伤既深又合刀口形状而窄,事后更没机会进行合适的处理,发展成破伤风也是正常的事。
说到这里,了树和尚也干脆多说两句:“小僧曾经在山上十二房中的灶沐房和奇技房两房学习过浅薄的医术,但是无奈这寨子里实在找不到什么像样的药物,只好先用合道的功法法门导了些真气去涤他的伤口。
这功法的运用本来没法延展到他人身上,好在多少有些效果,他的腿也许保不住,性命也许是能保住的。”
接下来了树和尚说的才是他的为难之事:“按说他这种恶贯满盈的人小僧实在不该搭救,但是双眼既见,就不能坐视。
也许正是和未施主刚才所说的一样,是因为难以‘心安’吧。”
未期能理解这种心情。
但是如今的未期,倾向的做法已经和那个世界的田文凯大相径庭了:“最后他还是要为他做过的事付出代价,一条腿对他的作为来说,还算不上构成代价。”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未施主所言在理,但是经过如此大难,小僧觉得他必在心态上大变……”
“……所以?”
“所以,小僧斗胆为他求情,若他清醒之后大彻大悟,肯悔改前非。”
未期对此事的态度却斩钉截铁:“若他清醒之后肯悔改,我会很欣慰。
因为他在死前,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必须死。”
了树和尚还是不忍,也据理力争起来:“可,未施主,他若悔改了,未施主你这岂不是在要一条善良的性命?”
“我是在了结一件该了结的事情。”未期也毫不退让:“在真正重要的事情面前,性命并不重要,无论数量或者这条性命的性质。”
这句话说出来后,最惊讶的其实是未期本人。
因为他深知自己也不是这样的人。
这到底是“海蟾”的影响,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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