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里的大多数人便负债累累,大多数家庭也支离破碎,剩下的可怜人们不得不在变卖地产之后再卖掉房屋,汽车和最后一件体面的衣服,落得只能依附庸城企业家生活的下场,为其做着最艰苦,却又薪资最微薄的工作。
自此以后,这个自治村庄就从原来的卫星城变成了如假包换的殖民地,八月暴乱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庸城在历经这次历经刻骨铭心的伤痛后,彻底放弃对柯村的控制,之后一些随着城市中的一些逃难者和被驱逐者相继来到柯村,这里成为了一块货真价实的,游离于法律与秩序之外的土地。
茉莉眼眸低垂,低头凝视着见底的玻璃杯,长久地沉默着,并不是她听不懂对方说的故事,而是她听懂了却不知从何谈起,“所以呢?”
“什么所以?“
“我不太明白您告诉我这些又臭又长的老故事有什么意义?这是杀害和劫掠公民的理由吗?”
“看来你还是没能领悟,发展到现在这早就不是个人与个人之间的事情,而是群体与群体之间的,之前是不同的种族,现在演变成城市人和非城市人,或者说城市体制下的受益者与非受益者更为妥当。每个人都被裹挟在群体中,无法逃脱。”
“我不需要明白这般复杂的事情,我只相信和关注我亲眼所见的内容。假如确如您之前所说,是企业和浪人压迫这里的人,那么你们应该把枪口对准他们才对,而不是挥刀向更弱者,这是懦夫的行径。”
“你说你只相信亲眼所见的内容,那我建议你在做出决定之前,可以去贝休恩家里看看,你不是对他很好奇吗,他的家就在这里的不远处。”
“可以,等我弄清楚一些事情后再和你算账不迟。”实际上茉莉原本对自己这一次独闯龙潭有些忧虑,但事已至此,她只能也必须走到最后,就像潜入了深不见底的洞窟,无法回头,“我去之前最后问您一个问题,你其实功夫不低吧,绝不像你自己说的那样手无缚鸡之力。”
“欸,都不过是些不值一哂的老把式罢了。”霍尔见自己的伪装被对方发现,倒也没有多少惊讶,只是平和地讪笑。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对我不出手?”
“因为…”霍尔顿了顿,转过身娴熟地用那双生茧的老手拿起那罐被放进木柜的橙汁,重新倒进空荡的玻璃杯,橙汁溜过杯壁,发出悦耳的白噪音,”你之前说你和这里的人不一样;但在我看来,你和那里的人才是真正不一样。也就是说,我认为你是属于我们的,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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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艾将门谨慎地打开一条小缝,在看到敲门者真容的一刹那,毫不犹豫地将门紧紧关闭。
“Hold on a sed, I didn't e here to cause any issues. I've just got a few questions. If you let me in, I offer you some cash.(等一下,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我只是想来询问一些事,我可以给你一些钱,如果你愿意开门就太感谢了。)”茉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过了几秒,茉莉就看到克洛艾打开门站在自己面前。她换上了一件简单整洁的衬衫,下身穿着牛仔短裤,看起来之前的落魄模样是为了欺骗而刻意为之的。茉莉这次终于能够面对面仔细观察对方;克洛艾左耳上挂着三个金属耳环,下唇正中央打着一个圆形唇钉;脸上的雀斑宛若秋季天鹅公社的麦田,长长的头发则像是被加入酵母的丹麦酥油面包,蓬松而富有活力;同时浸润着一层颜料般散发着柔光的红色,恍若提香笔下的花神。
“How much you pay me, then?(你能给我多少钱?)”克洛艾没有好气的看着面前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眼眶有些湿润和潮红,像是刚历经一场悲苦。
“Twenty yuan.(二十银元。)”茉莉略加思索后给出了一个克洛艾难以拒绝的数字。
“Deal, e on in.(成交,进来吧)。”茉莉跟在克洛艾身后进了房间,整个房间的布局相当局促,估摸只有二三十平米,中间摆放着一张圆形餐桌和一张铁架床,灯光昏暗,床铺铺得整整齐齐。
“Do you crash here every night?(你平时就睡在这里吗?)”茉莉难以想象一个花季少女居然日日蜗居在这样一个肮脏的老鼠窝,对克洛艾投向同情与疑惑的目光。
“Nope, my room is iic.(并不,我的房间在阁楼内。”由于房间内没有摆放椅子,克洛艾一屁股坐在床垫上,扭过头避开了在她看来那虚情假意的怜悯,用手指了指角落的梯子。
“Hey, I apologize for not mentioning my name earlier.I‘m Molly,What’s your name?(对不起,我一下忘记和你说我的名字了,我叫茉莉,你叫什么名字?)”茉莉实际上在来到瓜渚社区前,从来没有和如克洛艾这般的女性打过交道,所有在宗门内认识的弟子,都是些流于表面的点头之交。一部分人谦逊、有礼,与人交往上处处体现着那与生俱来的专属于武人的骄傲,但同时也让茉莉觉得生疏得可怕,永远隔着一层可悲的厚障壁。而另一部分人,茉莉永远无法与他们谈论起任何有价值和意义的话题,茉莉不知道是她们不了解、不理解还是故意不愿与自己相谈,只聊到些最基本的吃喝玩乐,她们的神经网络仿佛才和自己连到同一个频道,会像立在沙丘上的土拨鼠那般用骇人的嗓音发出尖叫似的笑声。
“Chole,Chole Bethune.(克洛艾,克洛艾·贝休恩。)”
“Now, tell me the real deal. What's going on with you and those two guys?(现在可以告诉我事实了吧,你和那两个男孩到底是什么关系?)”
“He's my boyfriends. Is that weird?(他们是我的男朋友,这很奇怪吗?)”克洛艾不是很想再提起这两个让她伤心的男孩,转头询问道,““Are you single and not dating anyone?(你就没有男友吗?)”
“Yup, I've been single forever, and there's o give me a hard time.(是的,我一直单身到现在,你没必要对我抱有那么大的敌意。)”茉莉见对方的语气不那么友善,于是便赶紧换了个话题,“So I guess this bed here is where your brother slept.(所以我猜下面的这张床是你哥哥睡的吧。)”
“Yes, but he's not around anymore. Hold on, how e you know everything about this?(是的,但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等一下,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么多?)”克洛艾疑惑地望着茉莉。
“I'm curious to know more about your brother. I think my parents might have bumped into him before.(我对他的一些事情很好奇,我认为他可能和我的父母在以前有过交集。)”茉莉认真而专注地盯着克洛艾,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Your parents? Like, who are your parents? I 't recall him being buddies with any city girl's parents?(你的父母?你的父母是谁?我可不知道他认识哪个城里大小姐的父母?)”
“Have you sorted through his stuff yet? If that's cool with you, I'd really like to check it out.(你有整理过他的遗物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很需要看一下。)”
“Actually, I'm not keen oing mixed up with that guy. He's always going on about revolution like he's the only oh sense. When people head to Yong City, they usually bring back looted cash for their families. But him? He just hands it out to people around here, and his own family gets o nothing.(说实话,我对跟那个家伙扯上关系并不感兴趣。他总是嘴上挂着革命,好像只有他才是有脑子的人。大家去庸城的时候,通常会给家里带些抢来的钱回来。但他呢?他竟然把钱分发给这里的人,反而自己的家人几乎什么都得不到。)”提到自己的哥哥,在茉莉面前一向言辞简略的克洛艾突然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的抱怨就像潘多拉魔盒里的恶意一般涌泄而出,她弯下腰打开附着在床下的其中一个床柜,往里面掏出一个四四方方、不大不小的铁盒子交给茉莉,“Feel free to take a look if you're ied.(如果你想看的话,就请便吧。)”。
茉莉怀着忐忑的心情接过盒子,将它缓缓打开,最上面是一把中世纪形制的挪威短剑,没有剑鞘,剑柄上镌刻着主人的名字,剑身粗短、剑刃双刃、剑尖向下弯曲。短剑下压着几张动态照片,排头的是一张芬内·贝休恩和克洛艾·贝休恩的合照:照片内少年时期的芬内的笑容在阳光的映射下显现出璀璨的光华,他双手托着年幼的克洛艾的腋窝将她高高举起;照片里的克洛艾显然对对方粗暴的抱人方式感到非常不满,像一只被揪着后颈皮提溜起来的花枝鼠,无助地在空中扑腾着手脚,同时用略带憎恶与嫌弃的眼神看向大笑的芬内。这张动态照片所记录的,是任谁都无法否认的美好的兄妹时光。
茉莉失神地看着照片中芬内的笑容,神绪恍惚,她觉得自己之前接触认知的世界好像有些过于简单,武侠小说中脸谱化的好人和坏人并不以这样单薄的形象立于世间。这样的人也有如此快乐的时刻,而她自己都未曾能和养父母留下一张赖以留念的照片。茉莉对此有些莫名的惆怅,她觉得没有被记录下的生活宛如被冻在湖面的花瓣,是短暂的、是应季的,等到春风吹来,这些曾经留住美好的坚冰也将解冻消融,泛起的涟漪推着花瓣涌入江流。
茉莉小心地将这张照片放到一旁,目光落到了下面的照片上。在看到照片的一瞬间,她全身觳觫一怔,仿佛一扇看不见的门打开了,股股穿堂冷风从另一个世界吹进茉莉之前所生活的祥和的世界。
照片上是芬内和一对陌生男女,陌生女性抱着一个和她长相相仿的小女孩,小女孩脸上的笑容比起刚才照片中的芬内有过之而无不及。
茉莉脑海中响起哐当的破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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