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广厦烧做灰,蓬屋荆条雨中泣。
沙家庄的居民们清晰地察觉到了一个事实:乱世,已经来了。
如今的沙家庄,汉民们只有两条可选的好路。
一,是做夏兵的狗,二,是当杀狗的贼!
一阵细风扫过,李化鲸脸色大变,掀起曳撒的袍袖围住香炉。
李化鲸一不做狗,二不做贼。
做狗他嫌脏,做贼他怕死。所以他只好做个猎户,给镇里救过他命的张屠户卖点獐鹿牛羊,既不当出卖良心的汉奸走狗,也不当卖性命的兴汉会老贼。苟且性命,胡乱活着。
天下兴亡,说起来和每个人都息息相关,但具体到李化鲸个人身上,他暂时还生不出接济天下的宏愿。
只是可惜、可叹、可恨。当今世道是杀人的世道。李化鲸,魂灵是个好人,身子,却是个屠夫。
他前身,是个杀人盈野的兵丁,虽然死了,却给他留下“恶鬼缠身”的大病!这病啊,一到夜晚,胸口就发痛、发苦、发酸。
每一个转辗难眠的夜晚,李化鲸的心中,充斥着对杀的渴望,本能告诉他,这便是缓解伤势的唯一之法。
李化鲸摸了摸胸口,那里确实有个恶鬼印记。香炉寥寥数语,教他如何饮血缓和伤痛,却从未讲过他这因果。事关穿越后的身家性命,他睁大双眼,看黄纸上又落下什么灰字。
第一支香只烧了一半,却早过了半个时辰。
一张两掌宽长的黄纸上,飘灰烧去的纸边焦红,只有寥寥数语,不甚清晰。
李化鲸抖抖灰尘,抚摸去看:
“边关祸起,阎王夺路,只今···”
他蹙起眉头,抬眼又看天穹,已是深夜。
以往不过一刻钟,“点化”便烧好了。莫非今日风小?
困意早起,已经约好明早回庄贩肉,犹豫了一下,李化鲸决定不再去纠结这个问题。
把兽皮袄挂在肩上,再饮下最后一点酒浆,李化鲸便靠在木桩上打起了盹。
最后一个葫芦里倒出的最后一碗酒,红晕已然在脸颊铺开。
李化鲸把碗随手一丢,直起身子在营地里随意走动,草叶踩得嘎吱响,但山里的野兽都怕极了,居然连鸟兽的叫声都离得很远。不知是怕什么。
火堆烧得很旺盛,火星点子扑脸疼,扭曲的空气直冲天。
恍惚间,眼前物品慢慢模糊散开。
天地陡然变幻,阴风吹过,死黑的道路在山谷间凭空出现,隐约看到八个拇指大的黑色小人抬着竹轿,一个灰蒙蒙的硕大身影端坐其上,许许多多身材矮小的卫兵敲锣打鼓,鸟雀惊飞,草叶枯萎。
李化鲸眯着眼睛,看不真切。
他酒量不行,已经醉得分不清虚幻和真实,把这当成了一处可笑的梦境。
这黑山呆上十天,杀几只老狼也无趣得紧,喝酒进了梦乡,怎能不痛快闹一场?
他把头扶正,眼睛眯起来,一手插进碟带,一手指着轿子上穿戴官袍的大胖子,突然大声喝骂:“夜间抬轿,招摇喧哗,私闯我家。哼!你该当何罪!”
周围小人们吓极了,围在轿子旁边是阴兵鬼将们吃了一惊,纷纷把脑袋转过来,那竹轿上的官员听力极为愤怒,周遭冒出团团黑气,正抬手要命令阴兵攻击,忽然转头看到他的脸,黑胖滚圆的脸看到李化鲸,瞬间拉长了两分,惊吓得扭曲变形。
原地跳越过火堆,李化鲸猛然从天一拳降落打向黑胖子,抬轿小人们吓了一跳,没拿稳竹棍,轿子上的黑胖子跌落下来,“啊”地一声大叫,化作一团灰烟飞散了。
阴兵们见老爷死了,尽数消散。徒留下抬轿子的八个小人急得在原地打转,号啕大哭,有两个拇指大小的黑色小人跑过来拉着他的布鞋,喊道:“完了,完了!打跑了老爷,我们要被你连累了!”
不屑地摇摆着脑袋,听到这话冷笑不止:“哼!我李化鲸为人,向来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糊涂!一个偷摸着坐竹轿子,连花轿都没有的人,叫什么官!我们镇秀才娶亲都要做花轿!”
“哎呀,丢了工作,我们吃什么饭!吃你吗?”
叽叽喳喳几只小人围着裤腿奔跑跳跃,听得心烦耳噪,想一脚踢开。
但看这些小人最高不过巴掌大小,又能吃几碗饭!正是醉意,他大手一挥,右手指向天空:“吃我的,喝我的。打上门来还保你们!别吵了。”
说完这话,他两步向后倒去,蒙头大睡。
小人们大喜,原地敲锣打鼓一阵,欢天喜地一阵,直到李化鲸完全睡去。
它们顺着酒气跳进了他的头发,就在发根上筑起了家。
等到其他七个小人已经跳了进去,原地还剩下一只黑色小人,不只因何没有进他的头皮,反倒看着李化鲸一身骨肉散发的味道流口水。
他爬上李化鲸的身体,对着胸口伤口的地方嗅味道,大喜道:“是个杀才!”头深深埋进衣服里,对着不知什么啃了两下,竟然膨胀至婴儿拳头大小。这小人高兴至极,钻进了衣服里,漆黑不亮的身体如同虚幻之物,全然钻进了李化鲸的心窝!
山林里再无声息,只有火堆批啵做响。
香炉上,三支香只剩下根部,完全的熄灭了。底下压着的黄纸焦边,却已然多出许多字来,正是:
“边关祸起,阎王夺路,只今胡马复南牧。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却笑生死无归路。一片焦土泪作血,莫把螳臂强当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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