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再不像从前那般刚强有力,身躯愈渐老褪的厉害。每一次感个冒,都会觉得自己时日不多了。他的喉咙里微微地喘着气,说:“我能过完一个年,就不错了,明年还不知道活到什么时候呢。”万霏儿岔开道地说:“你说他是鳄鱼眼泪,那还借钱给他干嘛呢!”虽然心中有怨,可仍然断不了对哥哥的兄弟之情,只是笑着说:“他这个人一辈子哭穷,有钱也哭穷。以前他还问过你大姑爹爹借过五百块钱,到最后也没还人家。大嫂子跟她一样,腰长的比我们奘,成天哭穷。”居希平不去接他的话,起身把水倒掉,然后对他说:“你吃过就早点上床睡觉吧,冷的话开空调。”

居希平在卫生间里洗漱,一想到他刚才的有些句话,心口不禁难受了起来。万霏儿收拾着自己和妈妈的碗筷,居照宽又笑着对孙女说:“你们还能回来看看我,你妈买这个房子给我住,我心里很知足了。”万霏儿对他说:“我们都吃好了,你慢慢喝吧,要我帮你先把饭装给你啊?”居照宽一边给自己添酒,一边说:“你们去休息吧,爹爹酒还没喝的掉呢,爹爹要吃饭自己去装。”他又看着碗里的肉坨子,鼓励自己说:“等会下定决心把它吃掉!”

居希平回到房间里,躺在床上三心二意地看着朋友圈,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父亲现在的样子,她会忍不住可怜他,有时想起过去的种种还是会气他,两种情愫就跟打了死结似的,以至于这段自我的归途走得很疲乏,就像蜗牛爬在干涩的沙地上。思想有时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忙碌了一天,她仍在操心着家里每一个人的境遇,想着流浪的侄儿,想着年迈的父亲,想着歌舞升平的弟弟妹妹们......居希平将一篇关于道德伦理的文章转发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她的用意很明显,只是两个妹妹根本没有点开去看。接着,居希平又给弟弟发去微信:“我大概初六回南京,你有时间回来的时候带爸爸洗个澡吧,他现在气喘不够的,跟妈妈生病前的症状一模一样。”居竟松躺在床上回复道:“我不带他去洗,他自己懒的要死,太阳能有热水他自己不要洗。”居希平解释说:“他要是好好一个人我就不跟你讲这个话了,他现在穿衣服都吃力,再说了,这么冷的天,我们在家洗都嫌冷,何况他呢,他现在瘦的真正叫个骨瘦嶙峋了。毕竟他现在也老了,你再怎么恨他也不能这样,他也帮你娶妻生子,帮你把超超带到这么大。”居竟松对父亲的感受甚至超过了那爱恨交织,纠缠不止的心结,他时常做噩梦,那噩梦对他来说就像一个无底洞。居竟松吐露心声地回复道:“我怎么能不恨他,我老做梦说梦话,我梦里面都在骂他。”以前他总是不知道自己在骂谁,现在他总算知道了,那些麻绳枝条如骤雨般密密麻麻地落在身上,那些叱骂声则一直如回音般地在梦中宕延着。居希平理解又劝导说:“要说恨我不比你还恨啊,他现在也老了,也可怜。马上我回去了,他又一个人了……”她刚要继续打下去,徐承栋一个视频来了。

居竟松正气得脸色沉重时,又一条微信让他瞬间忘记了心中的不愉快。分别二十多年,初恋的青涩与纯真,让他重新燃起对爱情的憧憬,他丝毫不顾忌徐承芳已经是有家室的女人。尽管缘分让他们再次相遇,居竟松与她重温着当年的旧梦,但人生短短几十载,真心的爱能有几年呢?生性浪荡的他这次又能与她再续多久呢?

居子月正在一家汗蒸馆里当服务员,越是过年这段时间,汗蒸馆的生意越是火热。她穿着工作服,端着果盘送去包厢,看见女客人喝着自带的奶茶后,居子月微笑着说:“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有规定,不可以带外来酒水饮料进来。”女客人脸上有些囧,她带着责备的语气说:“我又不是没有点你们这里的东西吃咯,什么霸王规定啊!”居子月仍笑着说:“没办法,这是规定,要么你出去的时候再喝吧。”女客人急了,大声地说:“出去喝都冷掉了,再说了,我现在已经不喝了,你还盯着我说干什么啊,你给我出去!”经理路过包厢听到声音后,敲了门,说:“不好意思,女士,我们这个确实有规定,您要是担心奶茶冷掉,我们帮你放在保温柜里,您看行吗?”经理的话令女客人有些不好意思,她翻了个白眼,又质问经理说:“你们这个员工态度太差了,你们是怎么招人怎么培训的!”经理赔礼道歉说:“对不起,是我们的服务还不够好,她是新来的,还有很多事情做的不到位,请您见谅。”到底是经验丰富的经理,两三句就令女客人消了气,居子月跟着经理走出来后,想跟他说明情况:“她没有遵守规定,我没有对她态度不好,只是提醒她而已。”经理笑着对她说:“我知道,你做的是对的。但遇到这种客人,硬来是不行的。”听着经理没有批评反而表扬自己,居子月的心情立马阴转多云,也想着自己可以继续做下去。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面容对着居子月打招呼:“咦,子月,你在这里上班啊。”居子月笑着说:“是啊,你们今天来汗蒸啊?”周媛穿着汗蒸服,又对一旁的女儿说:“喊二姨。”琪琪喊了一声:“二姨。”居子月应了一声,然后问:“林总呢?”周媛回答说:“哦,应该已经出来了,我一会儿给他打个视频。”在这个地方看到居子月,令周媛有些意外,她忍不住拿出手机给居子月拍了一张照片,这个举动一下子令居子月有些反感,她尴尬地笑看着镜头,然后说:“我先去忙了,你们慢慢玩吧。”

有些人的生活看上去步入了正轨,可她的心思却还在梦里流浪。居子月能在这个年纪找一个正经的班上,出于两个原因,一是尤世昌的供养毕竟见数,只够她一个人平时的开销。所以衍生出第二个原因,她开始想着为儿子攒些钱,柳学瀚今年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居子月的心里更加有了新的期待和依托。她躺在宿舍的床上想着,将来儿子娶妻生子,自己得拿的出来,这样儿子儿媳妇才会对自己好,不至于自己老了的时候没有孩子来看望的结局。她给儿子转发一个过年红包,柳学瀚收到后也给她回复一条微信:

“妈,学习很忙,一直没空给你打电话,抱歉啊。衣服我收到了,昨晚上试了一下,大概差不多还行吧,爸说稍微大一点,但我觉得大一点也好,所以没啥问题。听干爹爹讲您最近找到了一份工作了,恭喜恭喜,但要注意身体,别太累着了,毕竟要到晚上12点才能下班。最近天气很冷,记得保暖,流行感冒盛行,多加防护,外出尽量戴口罩吧。晚上下班,注意安全,黑灯瞎火的,一定要小心啊。儿子在这里过得很好,也希望您过的也好,开开心心的。听说因为工作过年不回家,我就只能惋惜了,工作要紧啊,,就像我学习一样,刚刚上任就好好表现吧,给老板留个好印象吧。我过年回老家的,有空去外公家玩玩,给老人家寒暄寒暄几句。别的话就没什么了,祝您春节快乐,笑口常开哦。”爱您的儿子。

看着周媛把自己的照片发在朋友圈,尽管她没有恶意,但还是令居子月感到不舒服。当看着儿子的话后又倍感窝心,这比宿舍里的小太阳取暖器还要照的人暖烘烘的,她也很快忘却了今天发生的糟糕的事情。

徐承芳架好电动车,把篓子里的菜和踏板上的一箱酒一起拎了下来,她高兴地敲着门,一边轻声地喊着:“居竟松,开门。居竟松,”门打开后,居竟松正换着衣服笑脸相迎道:“工地上全是灰,我把衣服换了。”徐承芳自己把东西拎了进来,然后说:“丢盆里,一会儿我帮你洗。”居竟松说:“放洗衣机里面洗就行了。”徐承芳态度强势地说:“洗衣机哪里洗的干净。”居竟松看着地上的酒,问:“你拎一箱酒过来干嘛,我又不喝酒。”徐承芳一边把盆从床底下拖出来,一边说:“谁说给你的,你不是回去钓鱼呢吗,到时候带给你爸。”居竟松立马调侃道:“这么快就给老公公带酒啦!”徐承芳没搭理他的玩笑,而是严肃道:“整天就甩嘴皮子。”说完,看着乱七八糟的锅台,又训斥道:“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不能除除啊,跟个狗窝一样。”居竟松突然觉得她像一个老妈子似的,自己最怕跟这样的女人相处,但又想着两人好不容易重逢,就先让着她一点。他开始惯用自己的恋爱攻势将徐承芳紧紧抱住,几下拉扯后,徐承芳束手就擒。这一招,他屡试不爽,可是他这次的心理却有种失落的感觉,虽然徐承芳面容白皙清秀,但她肥硕的身形以及说话时的强势语气总是让他提不起劲来。徐承芳意也有所失望的样子看着他,问:“你是不是钢钉没拿下来,腰部使不上力气啊?”居竟松说:“也是也不是,大概今天工地上太累了,我的脚还被烫伤了。”说着,抬起腿把脚面给她看了一眼。徐承芳担心道:“哎呦,这么大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做事太不注意了。”居竟松被她关心人的方式气的更加不想说话了,但徐承芳突然下床,说:“我去药店给你买点云南白药涂涂。”居竟松又感动地拉住她,说:“用不着,快进来,外面稀暖的。”他突然温柔地对她说:“我们结婚吧?”徐承芳愣了一下,她曾经为了这句话痴等了六年,结果却是空等一场。回过神来的她认真地对他说:“现在我有家庭了,不是说离就离的,虽然我对他没有爱情,但他毕竟是我孩子的父亲。”居竟松明白了她的意思,说:“我不勉强你。”徐承芳害怕他生气,又说:“你再给我点时间,而且我儿子现在还在读书,我起码等把他供到大学以后再考虑我和你的事情。”居竟松撒娇的语气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还想跟你有个孩子呢。”徐承芳觉得他又在甜言蜜语地哄自己,认真道:“别闹,跟三岁小孩似的。我现在都多大了,四十多了,高龄产妇呢。即使现在已经离婚了,我也不会再养的。再说了,你以为现在养孩子跟以前一样啊,你不知道开销多大呢!”说完,又说:“超超呢,你不是已经有儿子了吗。”这句话一下子暴露了他脸上的心事,他淡淡地笑着说了句:“他去他妈妈那边了。”徐承芳又在继续打探他过去的事情,这让居竟松更加思想混乱了,他突然拿出床头柜上的香烟准备点了起来,却被徐承芳给阻止道:“我不喜欢闻烟味,要抽出去抽。”居竟松只好穿上衣服,起床后拿起香烟站到了门外。八月的阳光曝光了他刚才的想法,也更加燥热着内心的烦闷。

盛夏底边,马路上也鲜有行人走过。蒸腾的热流似乎将一切的景象都按下了暂停键。面包车里,居希平武装整齐得像个采蜂人,车里堆满了货品,就连她的脚都无处安放,高高地跷在座位下的工具包上。徐承栋见缝插针式地穿行在车流中,居希平一手抓住顶边的把手,一边提醒说:“慢一点!”徐承栋没有理会她,继续加速前行,他虽然开得快,却很稳,他问:“有没有吃的?”居希平把包子递给他,说:“忙到现在中饭都还没吃呢,我也饿死了。”徐承栋笑道:“土老鳖昨天就催我了,今天再不去给他弄,估计晚上要来敲我门了,他昨天电话里就说的,小张啊,你明天再不来我就睡你店里了。”居希平也笑道:“他这人挺逗的,说话一点老板派头都没有。”说完,看着窗外经过“总统府”,又感叹道:“来南京这么多年了,一直没到任何地方好好逛逛看看呢。”徐承栋瞥了一眼,调侃说:“刚才不是带你看过了吗?”居希平又气又笑道:“路过就叫看过啊!唉,以前在苏州也没捞到停下来看看,现在也忙的没有时间。”嘴上虽然在可惜,但她很清楚现在这么辛苦是为了奋斗,再辛苦都得吃下去。她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又看到吴向娟发来的微信,然后问徐承栋:“忙完去医院看三姑啊?”徐承栋一口回绝道:“我不去。”居希平说:“好歹是你妈妈呀,她都住院了你都不去看啊?”徐承栋坚定地说:“我讲话她不听,她要听吴向娟的话,以后有什么事情就不要来找我。之前大家都说过了,她要把老娘的钱捏在自己的手里,那老娘生病看病所有的费用全部她拿,她现在又要我们去照顾又要我们出钱,怎么可能呢!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去。”

晚上,忙完工作的居希平又带着饭菜去医院看望居照怀。她为居照怀剥了水果,又为她按摩捏肩,一边和她解释徐承栋没有来的原因:“徐承栋气的不是你,他气的是向娟,向娟做的是不对,她这个把钱看的太重了,要么姊妹几个大家平摊,要么把三姑你的钱拿出来,她放进自己的腰包算什么?”不料,居照怀误以为这些话都是居希平教唆儿子的,她突然生气道:“这是我们姓张家的事,你不要问。”居希平一时语塞,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好心被人误解了,她也生气道:“行呢。”然后打了声招呼便回去了,她还是会把别人误解的话一直放在心上,直到它变成疙瘩也忘不掉。人与人之间的嫌隙就这样产生了,她没想到的是,自己做的再怎么好,只要一出什么事情,自己立马变成了外人,而事情的主要负责人反而成了最无辜的人。

到家后的她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徐承栋,她一个人洗漱好后便上床休息了。徐承栋这时把两件衣服丢给她说:“你试试看,我给你买的。”居希平高兴地拿起衣服一看,立马嫌弃道:“什么东西啊,上面还亮晶晶的啊,丑死了,料子也不好。”说完又命令道:“哪里买的,退掉!”徐承栋说:“不好退,我在网上玩游戏兑换的。”居希平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后说:“放起来吧,以后当工作服穿吧。”说着嫌弃,心里倒也接受了他的心意,她也突然发现了自己这些年的变化,原来许多不能接受的事情她都开始学会接受了。比如这会儿她对他说:“游戏少打点,最近挺忙挺累的,早点休息。”徐承栋一边把手机放在床头边充电,一边应了一声,然后拿起换洗的衣服走到卫生间。

为了不让自己做那些颠簸的梦,她又试图在心里安慰自己,只要她跟徐承栋把日子过好就行,毕竟她又不是跟他妈妈过一辈子。然而,床头边的手机信息立马打乱了她刚才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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